新潮以下文章来源于新天地NewEra,作者未来编辑部
新天地NewEra
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院报,创刊于上世纪九十年代,坚持以“自由而负责任”为宗旨。
在这里,我和其他人一样,只是一个见证者。我的生活已经成了这一事件的一部分。我住在这里,和所有的一切在一起。
——S.A.Alexievich
新冠肺炎来袭
南大学子防疫观察(六十五)
南大新传“未来编辑部”出品
作者
刘诺南京大学文学院级研究生
地区
湖北省洪湖市
“呜哇。”
“因为我爸接触的病人确诊新冠肺炎。”
“我们一家人要被迫隔离了。”
年2月2日下午3:58分,三条群聊消息从手机屏幕上弹出来,我吓得一激灵——发来消息的是家在湖北省枝江市的大学好友萧柯(化名),他是一名大四毕业生。
这正是疫情让人惶恐的时候,萧柯的消息炸出了一群人,我们纷纷七嘴八舌发问,确认他和家人目前都平安,才稍稍放下心来。
下午5:38分,萧柯在群里向朋友们报平安:“我们被转移到了乡下的康养中心,医院、宾馆差不多,就是简陋一些。外面的天黑黑的,病房的门都关得很紧。除了护士,其他人不能进自己的病房。要说的话……是那种禁闭室的感觉。”
我们安慰一番,却也不免担忧。寒假时他在武汉做手术,后来回到枝江市老家,因为术后反应出现过低烧症状,折腾一番退了烧,确认不是冠状肺炎,已经着实让群里大家紧张一阵,没想到这下又要被拉去隔离点。我们决定每隔两三天在群里问候他,但基本每次都要过上一天才能得到萧柯的回复。他的解释是康养中心网络很差——这下我们觉得他更惨了。
十四天过去,他和家人平平安安地被“放了出来”,我们都松了口气。
我约好电话“采访”他——我全然不知道什么采访技巧,也就是想借机聊聊天,毕竟许久未见,也都在疫区,这个冬天过得颇不平静。
萧柯老老实实交代他正在狂赶毕业论文:“我以为我会看书的,结果去隔离点一本都没看,论文初稿一个字也没写,所以现在我只能天天写论文。上次交开题报告我迟了两天,老师很严肃地说,某某你违约了!我给你模仿,老师那个语气……这次我不能再违约了。”他被自己的模仿逗得嘎嘎发笑。
我打断他:“那你带了什么书去打算写论文呢?”
“我带了加缪的《局外人》,《契诃夫戏剧集》,赖声川《红色的天空》剧本。”
萧柯带去隔离点的三本书
“这几本书倒也蛮应景……不过为什么没看呢?”我问他。
“呃……因为我发现了一个游戏,确切地说,我主要是在逛游戏论坛和写,呃,游戏同人文。”萧柯语气里的羞愧快要溢出屏幕。我几乎想问他要游戏同人文看,不过现在不是时候——我现在是个记者。
我严肃地清清嗓子:“咳咳,说正事,采访呢!那么我们从头说起。头在哪里……对了,你什么时候开始能感觉到疫情?”
草率、不职业的提问得到的是一阵沉默,然后他回答说:“我不知道。”
萧柯察觉到我的尴尬,试着向我解释:“我真的不太知道。因为我一医院做鼻子矫正的手术,过了两天没有鼻子和眼睛的生活。”
我这才回想起一个月前,他在群里发过一张术后照片,诉苦说这虽然是个小手术,但像脱了一层皮,不能呼吸,不能睡觉,不能睁眼,48小时之后把鼻子里的填充物拿掉,才终于可以睡觉。不过他也打趣,说这下算是积累了文学创作的素材。
“之后回了家,每天也都忙着让自己正常呼吸、正常生活,还有该死的发烧,所以对疫情真的没有什么感觉。不过,我快出院的时候听到有病人说,医院床位非常紧张,要做手术的排不进去,好像是有什么病爆发出来了。”他说,大约是过年前后,枝江市有人戴上了口罩,那时大家听说已经有人感染。
二月初,他所在的小区就封闭了。萧柯的爸爸开诊所,比较注意防护,接诊病人都戴上口罩,并且反复用酒精擦手——毕竟是经历过SARS的人,当年也这样防护,接触过疑似病例但没中招。“所以政府打电话说让我们隔离的时候,他也这么劝我们,说感染的几率很低。”他说。
“那你呢,你会不会有点害怕啊?”
“其实我不想去,我不想去隔离点。而且上午接到电话说下午就来接,让我们赶快收拾东西。”
萧柯似乎没有回答我的问题,我只好说得更具体一些:“我是说,你有没有害怕会染上这个病毒?我过年那几天,每天觉得自己身体有某处不舒服,每天慌得要命,洗手都洗脱皮。”
“不,我是害怕去隔离点。要去一个完全未知的地方,这挺让我害怕的。至于得病,我本身是从武汉回来的,好像一直都没事,觉得应该不会怎么样吧。再加上我爸乐观嘛,认为我们染病几率很小,既然政府让我们赶紧去隔离,我们不能给人添麻烦,就大手一挥,说没事,到时候每天都会有人给我们送小点心和水果的,去就是了!”
你们也不能不去嘛——我在心里默默怼了他一句,接着问问题:“于是下午就去了?”
“没错,下午一辆救护车过来接我们。”
“救……救护车?这么夸张的?”
“对啊,而且里面的护士和司机都穿着防护服。我也觉得很诡异,不过一想既然要去隔离点这么诡异的事情都要发生了,这样也没什么。”
两个小时后,萧柯和父母、爷爷奶奶被送到了位于枝江市北部的仙女镇的一家康养中心,一系列手续过后,正式入住隔离点。
“隔离点是什么感觉啊——大概就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安静,好像心跳和呼吸声都能听见。一个房间里有两个床,窗户外面什么也看不见,到晚上就到处都是雾气。”他一连用了四个“非常”。
“没错,我记得你去的那天就在群里说,隔离点像禁闭室。”
“不过条件还可以,有热水淋浴,有电视机和不稳定的WiFi,不过很愚蠢的是我没有带毛巾和牙刷,那里没有毛巾和牙刷,也没有拖鞋,缺少卫生纸……”
虽然他的语气变得很可怜,但我依然无情地奚落了当代大学生贫瘠的生活能力。
他辩解说:“当时政府工作人员打来电话说那里基本生活用品都有,让我们赶紧收拾东西,所以我就没带。”
我在心里默默翻了白眼:“那你也没找工作人员要么?”
“呃……没有。”
“有一天你在群里说没有送早餐,你也没打个电话问问么?”
“没有……我是想,基本上每天都有早餐,剩下两餐都吃得饱,所以没有就没有好了……”他的声音委屈得像被班主任训过的小学生。
“那你在那儿每天吃什么呢?”我记得老师说过,采访要有细节,于是“盘问”他。
说到吃,他的声音瞬间活泼起来:“8点钟左右会送早餐,一般是馒头和豆浆,或者牛奶。午饭吃得比较好,荤素搭配,有甲鱼,对,甲鱼!一般在家里都不经常吃到的。还有水煮肉片,鸡肉什么的换来换去,加上白菜或者别的青菜,就是油很重。晚饭也差不多两荤一素,整体来说,还挺好吃哒!”
我想起他回家之后在群里抱怨,说妈妈嫌团购的菜贵,并且觉得很快就会解禁了,于是一家人连着吃了三天的米饭、腊鸡、花生米和豆子熬的粥,最后实在受不了,才订购了小区统一配送的食品套餐。这样看来,隔离点的伙食很实在了。
我再次把他从对甲鱼的热爱与赞美之情拉回“采访”,问他每天都做些什么。
“早上9:30护士会来测体温,然后我打开电脑,随便浏览一下网页,时间就会过得很快。主要是我发现了一款叫《最终幻想》的游戏。”
“所以你没写论文一直在打游戏?!”
“不不,我只是看看别人打游戏,因为我很菜。我主要是在网上查这个游戏的背景故事,它有一个很宏大的世界观,里面的设定非常复杂。再就是逛逛游戏论坛,游戏论坛里的帖子分为技术贴和谈恋爱贴,谈恋爱贴又分为两种……”
最终幻想游戏壁纸
我不得不再次打断他忘我的描述:“停停停,我们现在不是要讨论游戏。”
“对哦。所以下午晚上我一般会忍不住写点同人文,在论坛里更新一点。可是我现在要写论文,只好跟读者请假。我现在有点后悔,因为对着电脑时间过得很快的,我进入隔离点之后就完全忘了我的书,甚至根本都没有把它们拿出来!”
“那在隔离点除了和你的‘最终幻想’呆在一起,就没有接收过疫情相关信息吗?”我锲而不舍地追问。
“有的,不过都是被动接受。B站首页推送给我一些疫情相关视频,我还是会点进去看。那段时间可能我在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去想这个事情,毕竟我现在想什么、做什么都是无意义的。”
并没有啊!你应该写论文!我再次忍住了内心吐槽——毕竟在隔离点不比在家中,状态多少会有些不一样。我接着问他家人在做些什么。萧柯说他不太清楚,父母住在一间,爷爷奶奶住在另一间,并不能互相串门,只有妈妈实在忍不住了偶尔偷偷过来看他一眼——但是这一定不能被护士小姐发现。
我觉得有些怪异,两人一间不怕交叉感染吗?萧柯告诉我,他家五口人去隔离,确实只有他一人一间。不过他关心的不是交叉感染,而是无聊的问题:“他们没有电脑,只能看看手机,打发时间很困难,两个人住在一间比较有助于缓解无聊。我妈妈很害怕没事可做,走的时候还打包了她的二胡和京胡,有时候就拉琴,她是京剧爱好者,加入了一个爱好者团体。”
“好厉害!我家附近也似乎有人拉胡琴或者在放录音,每天下午四点多,声音很远很弱……你妈妈拉琴好听不?”
他认真回想了一会儿:“我又得说……我不知道。因为我妈就在我隔壁,拉琴的声音太大了,而且她是不定时的,有时候还唱几句。哪怕一个很好听的音乐,但是冷不丁地用一个巨响的大喇叭在你耳边放,你也并不能感到它好不好听。”
我本来想找到一点老师说的“含有感情的细节”的,但这个回答让我有点哭笑不得。我只好问他,这声音不会吵到别人吗?
萧柯觉得也许可以忍受:“毕竟这里实在是太太太太安静了,有点声音也许不那么让人无聊吧。”
无聊总比染病要强,所以他们一家被“放出来”时,还是比较庆幸的。他告诉我隔离点门口有人端着摄影机采访他们,爸爸做了代表,说他们在这里一起都很好,一日三餐和住宿条件都让人舒心,感谢党感谢政府。之后,他们一家人就被一辆黑色轿车送回了家。
这时候小区管控得更加严格了,买什么都不方便。家里还有一些花生米,年前的一棵白菜和一只腊鸡,就着米饭和粥,就这样草草吃完了回家的第一顿。
最后我问他论文题目是什么,萧柯告诉我,论文的名字叫“红色的天空中有一只静止的海鸥”,这个题目让他略略得意,不过他很快又埋怨自己,论文也没有写,工作也没有找,知道什么要做却什么都没有做,甚至自嘲起来:“如果你不知道写稿子写什么,就写当代大学生如何像一只鸵鸟,把头埋进沙堆,就可以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