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农民的精神家园
冬如
那年他还年轻,小伙子壮实着呢!他骑着一辆自行车,奔驰在乡间的黄泥巴小路上;如今他早已跨过耳顺之年,一场要命的中风病,使他成为一个残疾人。他却以顽强的意志力,一如既往,骑着一辆红色摩托车,奔驰在水泥大道上。他的前方是哪里?是大片大片柑桔园,是漫山遍野的竹树林,是一汪连接一汪的养鱼塘,那里,是许许多多个农民们的家园。那里,是他用大半辈子心血与汗水浇灌的心灵家园。
他是谁?他是宜昌伍家岗区共和村科技文化中心户曾维松,他是上世纪80年代宜昌第一个农村专业户,他是一名无职无权的优秀共产党员。那些年,改革大潮袭来,风起云涌,注定了一批有脑子,敢为人先的人,抓住好政?和时机,甩开膀子干起来。初中毕业的曾维松,曾在华中农学院培训两年,受益于中国农林专家,柑桔之父章文才等著名教授们的教学和指导,开启了他不断接受新事物的思维模式,奠定了他尊重科学,科技发展农业的理论基础。回乡后,他开垦出了十亩荒地,种植了30万株柑桔育苗,疏菜大棚里稀罕地结出了三季黄瓜,鲜花在他的花圃里娇艳地盛开着,鱼儿在他的鱼塘里畅游着。当年,他被任命为村子里的多种经营主任,他首先带着头做好自己,把育苗卖出去,一下子挣了好几万元。柑桔苗好卖钱啊!一人富不算富,他要带领大家一起富。尝到甜头的曾维松,从孝感购回几千斤狗桔籽种,分给几十户村民们。种子下埋了,怎样培育,生长,及至剪枝、嫁接,品种改良等都需要技术上的指导,曾维松将种植和养殖理论知识系统整理出来,自己出钱打印成资料分发给村民们,还通过办培训班等方式辅导村民,从此,他走上了远近闻名的土专家道路。
人生总有些往事是刻骨铭心的。年,中央顾问委员会的某副组长,由韩宁夫省长们陪同,来到共和村考查十一届三中全会所指引的方向——农村专业户的发展情况。副组长了解共和村的情况后,很高兴地问曾维松:“你是共产党员吗?”当知道他还不是党员时,组长说:“落实三中全会的先锋者,这样的同志,我们要纳入党内!”不久,曾维松加入了中国共产党,同年,他出席全省优秀专业户大会。而中央领导的这番话,一直鼓励着他。入党宣誓上,“以人民利益为自己的最高利益!”像一盏明亮的灯,始终照亮在他前进的道路上。过几年,一场严峻的考验摆在他面前,他所在的共和村要发展集体经济,要征地办建筑公司。当年,他的柑桔园林已经发展到了28亩田地,他将自己学到的理论知识不断运用到实践中去,果园年年丰收,他家庭的经济效益已经突显,日子过得好滋润了!柑桔园,大棚疏菜,花圃,都是他和老婆五年来起早贪黑,披星戴月,一把汗水一份心血,辛勤劳动换来的美丽家园啊!他怎能舍弃。但是,他为村集体算了一笔账,虽然个人失去了,但乡亲们都会从村办企业中受益。纠结犹豫,激烈的思想斗争,最后,他终于将每年能给自己创收十万元利润的美好家园——无偿奉献给村集体事业。
一台显微镜,
引领农民走向科技发展道路
伍家乡在农业经济建设中不断摸索着前进。80年代末,当地兴起了养罗非鱼。然而这种从外地引进的鱼苗,在那个冬季几乎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,成群的小鱼儿,在鱼塘里翻起白肚皮。曾维松被村民们请去做医检,他看着这种现象好心疼!同时期,伍家乡的饲养鸡也出现了问题。治病要先找出病因,病根,仅凭肉眼是不够的。曾维松想到显微镜,这精密放大仪器,是研究生物科学不可缺少的工具。可是,曾维松虽然挣了钱,但刚刚投入到另一项事业中去了,他手里只有块钱。一边,许多村民在着急地等着他去解决问题。万般无奈之下,他跟妻子商量办法。一个成功的男人身后,总有一个好女人。妻子一直支持他的事业。她想到家里还有鸡可以马上变现。于是,他夫妇俩捉了五只鸡拿街上卖了60块钱,好不容易凑够了块钱,买回了一台显微镜。他在显微镜下找到了鸡体的内部病菌。紧接着,曾维松又是四处求师,又是从书本中寻找良方,为四邻八乡治好了5万只饲养鸡,挽回了几十万元的经济损失。罗非鱼呢?他在自己的鱼塘里反复研究试验,后来索性跑到浙江去,装扮成买鱼人进入人家养殖基地,终于发现了秘密:温度低于18℃时,罗非鱼不进食,低于9℃就会死亡,过冬期间必须提高水温。曾维松从蔬菜大棚装温度控制器受到启发,他添置发电机、增氧机和电子温控等设备,把自己的鱼塘当成试验基地,反复实践,研究。伍家乡养鱼户好几年的“罗非鱼难关”终于被他攻克了。
一根雷竹,
栽出漫山遍野的竹林风景
伍家岗区的灵宝村,是荒芜、偏僻的一个穷村子。过去常有抢劫、杀人的事件在那里发生。常跑乡下的曾维松留心到了这种现象,便通过合法手续买断经营,在低凹的荒野处开辟了几汪鱼塘。从此方圆几里无人烟的地方,升起了炊烟,照亮了路人。灵宝村居住着一批来自三峡秭归的移民,他们过去靠种植柑桔为生。而灵宝的水土并不适应种柑桔,灵宝人穷啊,找不着适应本土经济发展的出路和方向。以杨福英为例,一家六口人,从太爷爷到三四岁的小孙子,四代同堂。挤在窄小的土屋子里。一个雷雨交加的天气,房倒屋塌,老人孩子,哀嚎声声,痛人心扉。那次,曾维松赶到现场,他的眼睛朝下,看到了呼天嚎地的老人;他的眼睛朝上,是光秃秃的群山,这山上种什么好呢?他扶起地下的老人说:“我们大家都来想想办法,有收入了,再盖栋新房!”就在当年,曾维松从浙江转了几圈,考查了一番,扛回了一根长长的雷竹。他指导杨福英们把这根竹子栽在半山坡上。过一年,雷竹从一根变成了数十根,很快,又从数十根变成了一座座充满活力的青山。雷竹这植物很神奇,“春雷一声响,春笋爆满满!”每年春暖花开的时节,杨福英家仅靠卖竹笋这一项就获得三四万元收入。自然,杨家早就盖起一栋三层楼的红墙房子。采访中,我站在灵宝的一处坡地上,远眺近望,山山岭岭,苍竹盎然,一竹引来万山绿,灵宝人富了。灵宝山笑了,曾维松的脸上荡漾着山的笑意!
一份报纸,
使他永远奔驰在帮扶道路上
在当阳柏林村,我见到了杨家旺和李少金。前者就是当年拿着《宜昌日报》找到曾维松家里来的青年农民。杨的二个孩子都在外地工作,家里只有他夫妻二人,种植着七十多亩柑桔树,饲养着多头猪,年收入二三十万元。过去,他的柑桔树比现在还多,挂果却极稀少,挣不到钱!那时候,农林土专家曾维松的名字已经在许多村子里传颂。杨想方设法弄到一份报纸,西天取经。酷热的夏八月,两辆自行车在羊肠土泥巴路上急驶。曾维松没擦一把汗,没喝一口解渴的水,直接就钻杨的柑桔林,病入法眼,他方才松下一口气。过两个月,曾维松来杨家亲自指挥动手,指导疏林,和七八青壮年挥斧砍树——隔一棵砍一棵,砍了整整一周。这事儿引起人们强烈的反响和轰动。有村镇干部出面干涉。杨却说:“我请的专家我相信,就是毁了林也是我自己的事儿!”之后,曾维松四处求教农艺专家,研究、试验柑橘“3次断根移植”“品种改良”,手把手传授给杨家旺们。从此,远乡近邻,村民们凡有种植和养殖等难解之题,都来向曾维松请教。他有求必应,骑輌自行车跑宜昌县、当阳县、枝江县……那些年,很多地方没路,他只好把车扛肩上,让“车骑他!”他从不抽人家一支烟,不收人家一分钱,不解决问题不抬腿。人家炒盘花生米当下酒菜,抿几口苞谷酒,就算接受人家奢华的报酬。自然,我们在杨家吃中饭,餐桌上十分丰盛。几十年过去,杨仍然声声赞扬,说曾维松为大家所做这一切都是无偿的,给包个红包,送提酒他都不收。人做一件好事容易,他是做一辈子好事!我十分感慨!他们还一起回忆那些年的穷困落后。曾说他住小李家时,老鼠们夜里饿得叽唧叫,四五只小老鼠同时爬他身上寻觅食物呢!曾维松自从中风后,就有心培养小李,把自己所有知识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年轻人,好让他们今后挑重担。
一个老人,
生命的最后时光被知识照亮。
共和、灵宝的村民们,依靠科学种田经商,改变了贫穷的面貌。物质生活改善了,村民们有闲功夫就聚在一块儿打麻将。脑子从不闲着的曾维松早就发现,灵宝村的原住民和库区移民形同陌人,老死不相往来。组织一个腰鼓队,冲击麻将风,团结村民同进步。曾维松联合了共和的13个党员,大家都支持他的行动。每人捐出元,一支10来人的腰鼓队组建了,她们从村里敲到乡里,从五一广场敲到夷陵广场,硬是把大姐大妈们从麻将桌上敲到队伍中来,腰鼓队很快发展到60多人。在我市,曾维松首创党员工作室,花艳小区文化中心活动室,农民图书室。多部书整齐地摆放在图书室里,八台电脑为孩子们提供了多么好的学习条件。活动室里保存着的一幅幅照片,每一张照片都有一个非常生动的故事。我特别留意其中有一个老头儿,坐在残疾人轮椅里,他穿着藏青色的棉袄,头戴旧式棉军帽,专心致志地低头读书。曾维松告诉我,几乎每天,他来开门,这徐老头儿就等在门口了。他喜欢读政史类的书。他去世的头天下午5点多,还待在他的图书室里,第二天清晨,人们在电话里告诉他,说徐老“走了!”他当时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,好好的一个人,怎会说走就走了。曾维松对我说这番话时很感慨,人生是那么短暂,我们在有限的生命里,怎样让自己像烛光照亮他人?曾维松把老人读书的特写拿给我看时,有惋惜,有感叹,更有一份欣慰。
天有不测之风云,人有旦夕之祸福。年,不幸降临在曾维松身上,他意外中风(脑卒中)了,幸亏妻子在24小医院抢救。连续五天昏迷,他醒来后,左半边肢体僵硬麻木失去知觉。“难道我成了废人吗?”在他人生中最痛苦的日子里,仍有电话从远方打来,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否骑上摩托车,向呼唤他的村子里奔驰而去。人们得知他病倒的消息后,一传十,十传百,竟有医院里看望他。人们安慰他,鼓励他,“你一定要站起来,你站起来了,我们的家园才有希望!”
为了站起来,他把七根缝衣针绑定在一块木板上,用右手拿着木板,(他幽默说梅花板)敲打自己的左腿,刺激身体内死去的神经。鲜血从大腿流到脚踝,甚至流满了鞋窝。一次二次三次,直到可以扶墙走几步了。漫长的煎熬,钢铁的意志,顽强的拼搏!终于,他重新迈步,走到自己的车库来了。他抚摸着久违了的红色摩托车,就像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找回了自己的战马。我非常理解曾维松对这匹战马的感情,当他从残联领回“残疾人证书”的那一刻起,他就失去了驾驭汽车的执照。我无法想象曾维松死而复生后,第一次骑上他的“战马”,朝呼唤他的乡村奔驰而去时,是怎样的勇气和胆量!我想到古代孔子说:“朝闻道,夕死可也!”著名作家巴金说:“人不是单靠吃米活着。人之所以有别于动物,是因为人有自己的精神家园。在当下的价值取向中,建立精神家园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,也会引起冲突和矛盾,比如从一开始,他把自己的柑桔园林无偿交给村集体,就有人说他很“傻”。他在战胜别人和自己的过程中,始终以“帮扶大家富起来为使命”勇往直前地走过来了。他收获了很多荣誉,“湖北省农村实用拔尖人才”“全省优秀共产党员”劳动模范,道德标兵等等。最重要的是:他为村民们做了许多好事,村民们永远都记得他,这永远温暖着他的心窝。
我连续两次采访曾维松。第二天,我是骑在他的“战马”上奔向当阳柏林,来回七百多里路。知道他是残疾人后,我问自己为什么?回答:“他从浙江扛回一根竹子,种绿了灵宝的山水,种富了一方乡亲,这种高尚的人格力量,征服了我对他的信任感。
作者简介:
刘抗美,笔名冬如,女,湖北宜昌市人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年毕业于中央广播电视大学中文系。出版有散文集《女儿路》、报告文学《中国有条黄柏河》,著有长篇小说《三峡恋》。在《人民文学》、《北京文学》、原《当代作家》、《朔方》、《芳草》、《长江丛刊》、《中国报告文学》、《名家名作》、《西北军事文学》、《东方少年》、《山东文学》、《散文百家》、《杂文月刊》、《家庭》等杂志发表以小说为主,散文、报告文学若干篇,其中《预约晚餐》被《短篇小说选刊版》转载,《洗净仙客来》被《小说精选》全国原创类小说类畅销期刊转载。报告文学《中国有条黄柏河》获得第六届徐迟报告文学入围奖、宜昌市第六届屈原文学创作奖。
▌本文来源:伍家岗区文学艺术界联合会
原标题:《向党说句心里话丨冬如:一个农民的精神家园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