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过去的50多天里,12万只鸡被挖坑掩埋,21万只以每斤不到两元的价格贱卖——成本是每斤4~5元。这是湖北省当阳市正阳家禽养殖专业合作社成立10年来的至暗时刻。经此一疫,损失超过万元,元气大伤。
“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。”合作社负责人谢华情绪低落,在24分钟的通话时间里,这句话他重复了八次。他的合作社有50多位养殖户,分布于宜昌下辖的各县级市,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气。
春节至今,全国养鸡产业经历了历史上最艰难的时期。“我问过很多从业三十多年的人,他们都说从没经历过这种情况。从南方到北方,肉鸡养了要挖坑埋掉,鸡苗孵化后也要挖坑埋掉。”北京峪口禽业南方区经理张明瑞告诉《中国新闻周刊》。他所在的公司创建于上世纪70年代,目前是世界三大蛋鸡育种公司之一,仅2月的损失就超过万元。
“据我们测算,自疫情暴发至3月1日,黄羽肉鸡、白羽肉鸡、白羽肉鸭和蛋鸡等家禽产业主要品种共计损失金额.76亿元以上。”中国畜牧业协会禽业分会秘书长宫桂芬告诉《中国新闻周刊》,在过去50天里,家禽行业每天损失将近3亿元。
填埋鸡苗到麻木
1月23日,装载着大约4万只鸡苗的货车,突然停在了河南省的高速公路上。按原计划,这批鸡苗将从张明瑞的公司发往谢华的合作社。然而,这天上午10点,武汉宣布正式封城,一切都被打乱了。
经过三个小时的沟通无果后,货车只能返程。张明瑞说,鸡苗孵化出来之后,一般要在24小时之内运给养殖户。但客户解释,当地可能不允许接收这批鸡苗,只能收回。这批鸡苗每只售价约5元,收回之后只能以每只5分钱的价格出售。张明瑞很郁闷,“油费都赚不回来”。
无论是谢华还是张明瑞,都没有预料到,武汉封城之后,各地会直接进入封村、封路模式,依赖交通运输的养鸡产业链被直接切断。
疫情暴发时,谢华的合作社有存栏鸡33万只,已经长到两斤多的鸡直接填埋了12万只。“养殖户看到没有希望卖掉,就把它们掩埋了”,由于当时已经封路,作为合作社带头人的谢华不能去养殖户所在地,只能在家里干着急。
剩下的21万只鸡也不好过。“这段时间,养殖户把鸡棚灯关了,三天才喂食一顿,仅仅是为了让鸡能够保命。”谢华说,例如,平时两万只鸡一天喂食两顿,每次要消耗1.4吨饲料,而疫情期间,为了节约饲料成本,变为每三天吃一次,一次吃1.4吨饲料。
由于饲料短缺,也有不少养殖场对蛋鸡采取了强制换羽的方法。一般情况下,蛋鸡在入冬前会换一次羽毛,而强制换羽就是人工介入,强行改变它们的换羽规律,一方面节省饲料,另一方面不再产蛋,避免鸡蛋卖不出去的窘境。
冀农药业集团技术总监王献忠是蛋鸡行业资深从业者,他告诉《中国新闻周刊》,换羽之后,蛋鸡会饿半个月左右不进食,再加几天少量进食的过渡期,整个流程接近20天。他估计,年全国大概有蛋鸡13亿只,至少有10%~20%进行了强制换羽。
相比肉鸡和蛋鸡,鸡苗企业的处境更艰难。“养殖户一般从大年三十到年初二不进货,这三天的鸡苗会积压到初三一起往外运。”武汉莱德生态农业有限公司总经理段俊告诉《中国新闻周刊》,1月27日,大年初三,原本是段俊的公司年后第一批鸡苗出场的日子,但4万只鸡苗准备装车的时候遇到了问题,检疫证开不了,货车也上不了高速,鸡苗运不出去了。
段俊的养鸡场位于武汉市江夏区山坡街道群星村,从武汉市区驱车要花费大约一个半小时。段俊有70多个孵化箱,每个孵化箱可以孵化2万只鸡苗。从1月28日开始,段俊先是将鸡苗无害化处理,也就是掩埋。后来,甚至把正在孵化的鸡蛋也倒掉、掩埋,一直持续了二十多天。段俊说,最开始还很心痛,“后来就麻木了”。
公司没有营收,支出却不能停。段俊的养鸡场目前有40多个工人,每月工资支出超过20万元。由于部分工人春节回家后,难以返工,段俊只能在村附近高价雇佣临时工:“最高的时候,一个人每天工钱要元,现在一天也要元。”
去年,鸡苗市场火爆,很多客户都抢着预订年底和年后的鸡苗。段俊公司的订单一直排到了年的4月份。“往年,春节前的鸡苗一只能卖4~5元,春节后鸡苗价格会涨到6~7元。”段俊说,今年的收入直接归零了,“这次损失超过万元。”
但是段俊不敢停止所有的孵化来止损,他还抱着一线希望:“公司跟客户签订了合同,哪一天路通了,就得马上运送鸡苗给客户,所以不能停止孵化。”晨科农牧参股了段俊的鸡苗公司,这一次也连带受损。董事长戴小方告诉《中国新闻周刊》:“国家出台的政策是可以运输的,我们以为政策能执行到位,就没有停止孵化鸡苗。”
肉鸡和鸡苗被掩埋的情景,在全国养鸡场大范围上演。“正月十五之前的十几天,整个南北方鸡苗厂家,把鸡苗全部都销毁了。没办法,你去哪路都不通。”张明瑞说。
春节后十余天是家禽行业损失最严重的时期。“我们测算,受疫情影响,2月2日之前,家禽产业主要品种损失50.48亿元;2月3日到9日,损失金额31.10亿元。”中国畜牧业协会禽业分会秘书长宫桂芬告诉《中国新闻周刊》,截至3月1日,共计损失金额.76亿元。
被切断的精密链条
对于养鸡行业来说,交通是生命线。
“家禽业生产周期短,效率高,产业链连接紧密,相互之间的依存度比较强。一个环节出问题,整个产业链都要受影响。”咨询机构北京博亚和讯的副总经理马闯对《中国新闻周刊》解释,现在的问题是全链条受损,前端断料、中端产品没法加工、后端产品也运不到卖场。
以往发生禽流感,只要路不断,损失只局限在活禽养殖和销售等个别环节。但这一次,与以前的危机截然不同。
正月初一,谢华不愿坐以待毙,开车去当地政府部门寻求解决方法,但处处碰壁。他记得,当时要从当阳市运饲料到宜昌的另一县级市枝江。枝江的养殖户办了运输证,并把证明发到他手机里。谢华将其提供给当阳市相关政府负责人,但该负责人却告诉他:“人命关天,现在只管人不管鸡。”
跨地运输需要双方政府部门的同意。谢华说,当阳市政府部门后来还是准许他运输了一次,但这些饲料对于养殖户来说是杯水车薪。
由于宜昌后来也封城,谢华只能待在家里,通过电话求助。他打过当阳的市长热线,市长热线让他找当地畜牧局。畜牧局无法解决,他又打给农业农村部,农业农村部找了省里,省里找到市里,最后还是安排当地畜牧局解决。一圈下来,谢华的诉求还是解决不了。谢华与当地政府部门经常打交道,也算熟识,他认为:“畜牧局也不是不想起作用,但不是它一个部门说了算。”
农产品的运输难题,很早就引起了国家部委的